晨 忙

早晨六點，我的“臥室”卷門緩緩向上啟動，倉庫的頂燈亮，一道精干的身影彎著腰漸漸靠近，我伸了個懶腰，知道這是老王來了，我又要提前“上班”了。

我是一輛車，不過可不是普通的車，我是一輛大型除雪車，車頭的“甘肅公路”是我的標志，車身的“應急保暢”是我的使命。2014年我來到張掖公路事業發展中心山丹公路段承擔除雪重任，老王是我的第一任，也是現任主人。我們一搭檔就是8年，這期間我就如暴風雪中的“浪里白龍”，跟隨主人在每個冬春之交大顯身手，我們還上過央視新聞、人民日報、新華社等主流媒體。

“咚咚”聲響起，老王在做出發前的安全檢查了，我身上的所有部件他都會一一查看。他先是查看除雪鏟，近三米長、一米高的鏟板是我除雪作業的“馬前卒”，可以把路面的積雪一路推開。身后的撒布器是我融雪防滑的“殺手锏”，可以在行駛過程中均勻灑下防滑料。

“咦”，我聽到他發出一聲疑惑，老王在查看一圈后，發現鏟板底部的一個螺絲發生了松動，于是他跪在地上，佝僂身體探進車底，開始了維修。二月的北方可真冷啊，倉庫地面寒意滲骨，五十多歲的老王一干就是十幾分鐘。終于，除雪鏟的安全隱患解除了，他又開始檢查車輪的防滑鏈有沒有拴緊，撒布器出料口是否通暢，把車篼里的大塊防滑料的結塊一一清撿出來，甚至是小小的警示燈也要確保運行正常，在一套檢查規程過后，我終于可以裝滿防滑料出發了。

除 雪

清晨七點的國道307 線是什么樣子呢？夜色半透，雪白的“棉被”蓋住了黝黑的公路，筆直寬闊的公路綿延向山腳的遠方，萬籟俱寂，風聲獵獵，西北的早春正在蘇醒。我和一輛安全保障車一前一后緩緩駛出工區，這時國道上已經積累了一層厚厚的雪，昨晚的這場降雪應該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場了。

公路是我施展技藝的絕佳場合了，老王技藝嫻熟，我的一身本領在他手起手落之間被發揮得淋漓盡致，撒布操作盤十幾個按鈕、除雪鏟控制器、閃爆燈、液壓系統制動器和方向盤，老王不慌不忙，卻一一照顧到了所有的操作按鈕。

在這位老師傅的掌控下，我肆意奔馳在茫茫雪原上，除雪鏟像鯊魚的脊背劃過白色海洋，劃開的飛沫噴涌出一兩米的白浪，輕重緩急、深淺寬窄，他操控我執行，我們沒有溝通卻默契無比。段管養的60多公里國道，我一天就可以除雪作業兩個來回，當看到公路又露出原本的面貌，過往的車輛一一行駛而過，這濕潤的黑色像一條蜿蜒的絲帶，是這個春運公路人對晝夜不息南來北往穿梭奔赴遠方司乘們的誠摯敬贈。晚上十點，當最后一處坡道上的冰雪均勻撒布了防滑料，坡道下等待的司機發動引擎，穿過夜色，踏上歸程，老王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回到工區后，靜謐的夜晚，倉庫中，我準備卸下一身的疲憊，開始一段甜蜜的睡夢時，聽到身邊的裝載機兄弟輕聲說道，“你知道王平馬上就退休了嗎”？我頓時沒了睡意，機身一震。

“這是他最后一個春運保暢了，我也是聽我的主人打電話和別人說起的”。一切瞬間有了答案，為什么最近除雪時主人都會帶著一個年輕人在身邊，原來是在培養接班人了。身邊的挖掘機也加入話題，“他今年春運每次下雪來得最早，昨天凌晨一點還來檢查了拌合器的電源開關，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即將走下崗位了吧，想要站好最后一班崗吧”?！皫资耆缫蝗盏墓佛B護事業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呀”，裝載機在旁邊附和著。

我默默地聽著，長夜漫漫，而我思緒紛飛。

春 運

今年的冬天，王平尤其忙碌，一連幾場大雪，大年初六那一天的早晨，他就已經堅守在崗位上。最了解他的我明白，他對崗位的兢兢業業不只是退休前的這個春運，而是縮影在這三十一年里的每一個春運里。

2014年的春運，王平第一次和我搭檔除雪，特大暴風雪襲來，山區公路上因雪情被迫停滯的各類車輛幾十臺，我們在極端惡劣的天氣里用繩索一一將其牽引過幾公里的長大上坡，面對司機通紅眼睛道謝時塞來的現金，他只是揮手簡單回應一句“這是我們應該的”就轉身離去。

2020年的春運，疫情突發，但風雪不曾停下，王平開著我一路逆行而上，為重要物資的運輸開辟出一條暢路。還有更早那些年的春運，我和裝載機還未曾出世，聽兄弟皮卡車說起過，它載著王平和其他養路工人，在春運的寒風里，站在卡車兜里，一鐵锨一鐵锨地撒布爐渣和防滑料，一些結冰易滑路段，“王平們”就要用鐵鎬撬、用鐵锨鏟，應雪而出、打冰除雪，是那時的艱辛歲月里不能被忘卻的養路記憶。

傳 承

第二天，雪依舊在下，王平依舊來得很早。這一次我細細打量他，一身橘色的養護工裝，精干的身軀，樸實的面容，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溝痕，他老了。抬眼間，他帶著徒弟走向我，這位和我相伴八年的戰友默默坐上駕駛位。

漫天飛雪里，他拿出一塊藍色抹布細細替我擦拭后視鏡，我聽到他說，“老伙計，這次就讓我徒弟王昊來試試吧”。終于，王平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一位和他曾經一樣，年輕、挺拔的青年插進制動器的鑰匙，我再次啟程了。

這一趟作業，我聽著老王給徒弟悉心教導除雪作業的操作細節，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八年前老王剛開始學習操作除雪車的歲月。在回程的路上，前方視野盡頭，十幾個橘色在涌動著，一群年輕的養路工在安全旗的飄揚下回收著防滑料，他們面龐稚嫩，卻又精神奕奕。雪天之后，天朗氣清，青春的笑容在這條公路上格外生動明艷。

我突然釋然了，老王要退休了，但公路人的春運保暢保通事業仍會繼續，新舊交替不能夠阻擋，切割機、裝載機、挖掘機，我們這些大型養護機械總會尋覓到自己的下一任主人。而孜孜求學，傾囊相授，這熱火朝天的教學場面，是老傳新的使命交接，是公路人的精神在更新迭代，再發生機。

下一年、再下一年的春運，我也會走下崗位，但那又如何呢，新型的除雪車、吹掃機都會如雨后春筍，蓬勃涌出，屆時，公路人的春運會帶給這條路和路上的司機們更加安全的保障，更加暢通的通行。老王即將離開崗位，但公路人的春運還會繼續著。（通訊員：張佳琪 攝影：薛文仲）